游历简史
当今中国和世界,旅游不仅是一种时尚,而且已成为获利可观的产业。我经常困惑的是,旅游的本义是什么?我查看一些资料后得知,从字义而言,“旅”乃旅行、外出、游走也,有时空的突破与差别,比如从北京到云南的行进过程;游者,由此地及彼处,山也,水也,林木花草也,如是游兴勃发。高攀龙《可楼记》:“‘吾与山有穆然之思焉,于水有悠然之旨焉,可以被风之爽,可以负日之暄,可以宾月之来而饯其往,优哉游哉!可以卒岁矣!’于是名之曰‘可楼’,谓吾意之所可也。”
高攀龙(1562年-1626年),江苏无锡人,明朝政治家,思想家,世称“景逸先生”,万历十七年(1589)高中进士,倡治国平天下的“有用之学”,反对“空虚玄妙”。其治学之要,致用为先,他认为“无用便是落空学问”“立本正要致用”,后人对高攀龙的评价中,有一句话很重要:“居与游无出乎家国天下。”
徐霞客(1587-1641),名弘祖,字振之,号霞客,比高攀龙大五岁。出生于江阴的一个富庶之家,祖上都是读书人。父亲徐有勉饱读诗书,精通章句,却一生不仕,也不同权贵交往。好耕读,好游历,好赏景,好山水。受父亲及耕读世家的熏陶,徐霞客幼年即好学,且聪慧,博览群书之外,尤其钟情于历史、地理、游记、方志,为《山海经》陶醉。少年时心中便想“朝碧海而暮苍梧”,向往远游,问奇山川。
万历三十三年(1605),徐霞客19岁,父亲去世,服孝三年。霞客毕生为两句座右铭所影响,一是徐父之“志行纯洁”,二是徐母之“勤勉通达”,而以徐母的影响更为深远,史书有记,“弘祖之奇,孺人成之”,孺人,霞客之母王孺人也。知子莫如母,万历三十六年,霞客服孝毕。
其母曰:“儿可游矣!”
霞客答:“我母在堂,不忍远去。”
“身为男子,志在天下,天下者,山川也;羁留家园,一如篱中小鸡,车辕小马。儿能为乎?”
于是,徐霞客拜别母亲及妻儿,出门游矣,时年22岁。他头戴母亲亲手缝制的远游冠,肩担行李和散碎银两,母亲挥手,妻子挥手,霞客回头、再挥手,出得家门,成为旅人。从《徐霞客游记》可知:霞客游历的第一阶段,是在28岁以前,他访太湖,登泰山等地;并同时研读各种中国地理文化古籍,可称为远游之准备期,没有留下文字记录。第二阶段为万历四十一年(1613)至崇祯六年(1633),即徐霞客28岁至48岁,历时二十载,一路走来,走过了千山万水,走过了自己的少年而青年而壮年。光阴似箭,旅程漫漫,从浙江到武夷山和嵩山、五台山、华山、恒山,得游记一卷为《徐霞客游记》十卷之一。斯时也,名山山自在,游人人不见,山上无路,或有山民采药伐薪者的履痕,徐霞客无不手足并用,攀爬而上。然后记地理大势、山川走向、动植物等等,此种游历,此等旅人,有明一代不作第二人想。有无感慨?倘有,也留在山水间了,留在山上的长成了一根野草;留在水中的化作了一圈涟漪。一年前我去访武夷山,当地的朋友以徐霞客《游武夷山日记》出示。其开首谓:
二月二十一日,出崇安南门,觅舟。西北一溪自分水关,东北一溪自温岭关,合注于县南,通郡省而入海。顺流三十里,见溪边一峰横欹,一峰独耸。余咤而瞩目,则欹者幔亭峰,耸者大王峰也。峰南一溪,东向而入大溪者,即武夷溪也。冲佑宫傍峰临溪。余欲先抵九曲,然后顺流探历,遂舍宫不登,逆流而进,流甚驶,舟子跣行溪间以挽舟。
纵观本文,它具有《徐霞客游记》不作雕饰、天趣横溢、轶事趣闻、娓娓道来的代表性。其文笔之灵动,乃自然流淌,非千锤百炼,推敲所得。千锤百炼的功夫早在童子时、读书习文时已在心中。而短短不及160字,则又告诉读者:在游武夷山之前,徐霞客做足了功课,心中已有武夷山水,熟知武夷山水,否则何能知“西北一溪自分水关,东北一溪自温岭关,合注县南,通郡省而入海?”1987年,我写《伐木者,醒来》时访陈建霖,上武夷山,走的是武夷山风景区最早的一条旅游小道,傍岩临石,曲径幽深,汗流浃背,气喘吁吁地拜见大王峰、九曲溪。徐霞客在文中省略的,是从崇安南门怎么到的九曲溪。攀登无路,无路攀登之艰难险苦,只以“出崇安南门,觅舟”概而言之。小我乃至无我而大山水,霞客之境界,即文字之境界,亦即旅人之境界,噫嘻!从古至今有出其右者乎?徐霞客坐小舟,舟行武夷风光间:
第一曲,右为幔亭峰、大王峰,左为狮子峰、观音岩;而溪右之濒水者,曰水光石,上题刻殆遍。二曲之右为铁板嶂、翰墨岩,左为兜鍪峰、玉女峰;而板嶂之旁,崖壁峭立,间有三孔,作“品”字状。三曲右为会仙岩,左为小藏峰、大藏峰;大藏壁立千仞,崖端穴数孔。乱插木板如机杼。一小舟架穴口木末,号曰“架壑舟”。四曲右为钓鱼台、希真岩,左为鸡栖岩、晏仙岩;鸡栖岩半有洞,外溢中宏,横插木板,宛然埘榤,下一潭深碧,为卧龙潭;其右大隐屏、接笋峰,左更衣台、天柱峰者,五曲也;文公书院正在大隐屏下;抵六曲,右为仙掌岩、天游峰,左为晚对峰、响声岩。回望隐屏、天游之间,危梯飞阁悬其上,不胜神往!而舟亦以溜急不得进,还泊曹家石。
六溪之叙,不假修饰,质朴天成,然细品之,却前后有别:霞客笔下一曲为“第一曲”,二曲、三曲、四曲,无“第”字,但同以曲之右、左风光循序写来,到五曲时,笔锋稍稍转动,先写风景,后写“五曲也”。武夷游记开卷480字,只“不胜神往”直写已怀咏叹,然融情感于笔端,山川胜景,脉脉胪列,读者如我,所感者,山犹山也山有情,水犹水也水缠绵。
杨名时在《徐霞客游记》序中说:“时复雅丽自赏,足怡人情”。《徐霞客游记》是一部地理教科书式的存在,但它又不是一般的简单的地理教科书,它是文学兼容地理,它是游记,厘正了“向来山径地志之误”。它为时人及后人,提供了一部在大地山川自然领域,至今不可复得的审美杰作。霞客写武夷山仙掌岩:“岩壁屹立雄展,中有斑痕如人掌,长盈丈者数十行。循崖北上,至巅,落照侵松,山光水曲,交加入览。”三十八字把仙掌岩写得活灵活现,徐霞客以“屹立雄展”——展开也;“落照侵松”——进入也;八个字,变静态为动态,读者能不携岩壁斑痕心动神摇?写水帘洞:“危崖千仞,上突下嵌,泉从岩顶堕下。岩既雄扩,泉亦高散,千条万缕,悬空倾泻,亦大观也。”余再三品读,时或吟诵,想从这些似乎熟悉,而又奇崛的文字中多吮吸语言纯美之味,发现徐霞客文章无生僻语,却在组成词句时,由他自己自由自在组合,如:“岩既雄扩,泉亦高散”,雄扩、高散语,非常人可得也。文由句成,句由词成,词由字成。字是文章最基础、最重要的组成部分,所谓文字之美,落到实处是字。字新则词新,这里的“新”,指新意,指少用或不用他人已用之语,指远离俗套。如“雄扩”之“雄”与“扩”,“高散”之“高”与“散”,徐霞客之外,孤陋如我未曾见识也。
徐霞客好登山,不辞万难地登山,一是多少名山少有登临者,山中藏有多少石头、动物、植物的奥秘?二是登山为寻水,寻水为寻源也。徐霞客旅行的不二法宝,先是芒鞋竹杖行走于山道;山道路绝,无路可走时,则雇舟走水路。徐霞客对水道的探求,源于他的一种认知:原上平川一望可知,然水从何来?源于何处?水在它流动中的相当部分隐而不见,是世间第一大“隐士”,隐于山,“善下之”“利万物而不争”(老子语)。如金沙江,咬碎顽石,劈出水道,两山夹峙,落差悬殊,如带如线,时隐时现,江之奥秘在山中矣!或曰:山中无所有,只有一线水。
徐霞客独行三十多年,在没有他人资助的情况下,足迹遍及相当于现在的江苏、浙江、山东、山西、陕西、河北、河南、安徽、江西、福建、广东、湖南、湖北、广西、贵州、北京、天津、上海等21个省区市,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。徐霞客的脚步停下了吗?没有,他停不下来。
攀岩爬坡,浮槎于水,餐风宿露。物质极度缺乏,精神极度丰富。他自得其乐,他习惯了,他喜欢。
万里遐征
在路上,在翻山越岭的路上,徐霞客五十岁了。五十,知天命之年也,他却另有所思:“余久拟西游,迁延二载,老病将至,必难再迟。”从明崇祯九年(1636)九月至崇祯十三年(1640)六月,作一生中为时最长、行程最远的远行——“万里遐征”是也。他游走广西、贵州、云南等西南地区,从湖南永州东安县进入广西桂林全州,桂林之游一个多月由是开篇。徐霞客称漓江为“此行之最胜者”,何以故?水清也,水中倒影恍惚迷人也。而游记中的象鼻山,灵妙活现:“插江之涯,下跨于水,上属于山,中垂外掀,有卷鼻之势。”徐霞客用自己的语言说桂林是“山水青莲,亭亭直上”。直上者何?山峰连绵迤逦,城之外入城之内,与桂林这座城,这座城里的人声气相通,宛若云间莲花,亭亭玉立。至于阳朔,“县之四围,攒作碧莲玉笋世界矣!”
他在桂林逗留一月有余,山水美景中徐霞客开中国岩溶地貌研究之先河,领先西方地理学者一百多年。380余年前,徐霞客到广西弥勒州,东行约九十里,过大麻子哨到广西府城(今泸西县),停留十天,只为一洞——泸源溶洞的考察。徐霞客记道:“沪源之洞,辟于层崖,有三洞焉。上洞东南向,前有亭;下洞南向,在上洞西五十步,皆在前山之南崖;后洞在后山之北冈,其上如眢干枯井。从井北坠穴而下二十步,底界而成脊,一穴东北下而小,一穴东南下而廓,此三洞之分向也。”次日一早,霞客兴犹未尽,再进泸源洞考察,只因火把熄灭,无法深入,“聊一趋后洞之内,披其外扃门,还入下洞之底,探其中门而已”。
在广西府,徐霞客查阅资料,采访有关人等,了解南盘江流向情况。又从广西府到师宗、罗平,一直走到黄草坝,珠江之源南盘江流向奔流在目矣,写《盘江考》,纠正了《大明一统志》所记认为南盘江、北盘江均源出沾益州东南二百里处,北流则是北盘江源头;南北盘江在普安州、泅城州相汇合,又各自流行千里,终在广西南宁合江镇汇合之错误。徐霞客经过实地、徒步考察后指出:南盘江和北盘江只是名称相同而已。它们的源头不是同一座山流出的水,沾益州可渡河就是北盘江的上游,南盘江源出沾益交水。两江没有在普安州、泅城州汇合,直到贵州得州府黔江、郁江合流时才汇合,然得州汇合的南北盘江,已分别名为郁江、黔江矣!徐霞客游记中写道:“是南盘出南宁,北盘出象州,相去不下千里。而南宁合江镇,乃南盘与交趾丽江合,非北盘与南盘合也。”
广西府的考察,是徐霞客在滇南大地山川考察记游的序幕。在近两年的时间里,徐霞客对云南的岩溶地貌、山岳湖泊、长江源流等皆有考察日记。其中对当时及后世影响最大、文笔最精美、思辨最精彩的,莫过于《江源考》,有关长江上游之论,深入长江寻源矣!徐霞客特别留意的是金沙江,他从滇中昆明地区经楚雄州,再游,至滇西的大理州,再游至滇西北的石鼓、丽江,对金沙江水系进行实地勘察。在元谋,徐霞客取金沙江干流河段,在江边行走,到水上漂流,明确认定,金沙江是长江上源,彻底否定了儒家典籍中的“岷山导江”说。这一发现和明文宣告,具轰动性,引来了诸多讨伐声:儒家经典岂容驳论?千年定说岂容怀疑?徐霞客一介布衣对垒经典,其为狂人乎?徐霞客在《江源考》有此一问:“余按岷江经成都至叙今之宜宾,不及千里,金沙江经丽江、云南、乌蒙至叙,共二千余里,舍远而宗近,岂其源独与河异乎?”又问:“何江源短而河源长也?岂河之大更倍于江乎?”“计其吐纳,江既倍于河,其大固宜也。”
河即黄河,世人对黄河源头、长度的认识远过于长江,为什么?因为金沙江盘折溪峒间,水陆俱莫能溯,故不知其详。而“河源屡经寻讨,故始知其远;江源无从问津,故仅宗其近”。徐霞客明确指出:“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江为首”,把“岷山导江”说彻底推翻。徐霞客的结论来自亲为勘察、调查,有岷江到宜宾之不及千里,而金沙江则两千余里的统计学上的铁证。但从明到清,指徐霞客离经叛道者纷纷。
在《尚书·禹贡》的“岷山导江”说和徐霞客的“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江为首”之间,对前说拥护者众,而认为“霞客不足道”,因为“经有明文”也。谭其骧先生说:“霞客所知前人无不知之,然而前人从无以金沙江为江源者,以岷山导江为圣经之文,不敢轻言改易耳。霞客以真理驳圣经,敢言前人所不敢言,其正名之功,诚有足多,若云发见,则不知其可。”谭先生所言,公正而客观:在江与河的长度比较上,在江源的推断上,徐霞客不是发现者,“霞客所知前人无不知之”,但徐霞客是首先发声者、直言者,是“敢言前人所不敢言”者。
在丽江
明崇祯十二年(1639)正月二十五日,徐霞客到丽江,《徐霞客游记》卷13记当时当地形胜:
北瞻雪山,在重坞之外,雪幕其顶,云气郁勃,未睹晶莹。西瞻乌龙,在大壑之南,尖峭独拔,为大脊之宗,郡中取以为文笔山者也。路北一坞,窈窕东北入,是为东坞。中有水南下,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,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。共五里,有柳轻抱,耸立田间,为士人折柳送行之所。路北即万字桥水,潆流而东,水北即象鼻山……象鼻水从桥南下,合中海之水而东泄于东桥,盖象鼻之水,士人名为玉河云……郡署居其南,东向临玉河,后幕山顶而上,所谓黄峰也,俗又称为天生寨。木氏居此二千载,宫室之丽,拟于王者。
木氏者,纳西土司也。应纳西王第13代土司木增之邀,徐霞客住解脱林藏经阁右厢房。《徐霞客游记》谓:“二十九日晨起,早饭甚早。”木增,字长卿,一字生白,号岳华。他亲往陪同,并以“大肴八十品”款待,有龙眼荔枝、酥饼油线等点心美味。徐霞客对油线甚为讶异:“细若发丝,中缠松子,肉为片,甚为松脆。”徐霞客称为“奇点”的还有“发糖”,《华体会登录地址》“白糖为丝,细过于发,千条万线,合揉为一,以细面拌之,
笔者猜想:木增的筵席是徐霞客独行三十多年间,享受到的最丰盛的招待。徐霞客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者,他享受这一切时几乎像个美食家,而且显然是认真品味过的。他把太多的大好岁月用在路上,用在燃灯写游记上,他甚至连粗茶淡饭也求之不得,只能忍饥挨饿……那是对自己的一种理想的追求使然:山水风景,美色可餐,夫复何求?但徐霞客仍没有停下脚步,正是这一年——1639年,是徐霞客游历生涯中非同凡响的一年,他完成了《盘江考》《江源考》的巨著,丽江之行,与木增及一众文人的交往,使徐霞客认识了一个对儒家文化、汉文学有着极高修养的特殊的少数民族。正是在丽江,徐霞客完成了他的研究者们鲜有提及的、不同种族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流,从这一意义上说,徐霞客又是文化使者。丽江纳西族至明代,有一种文化现象发人深思:纳西族人在完好保存自己民族语言、文字、音乐等东巴文化的同时,却又好习汉字读儒家经典。有明一代,是中国封建社会史上,汉文化对丽江纳西族影响最广的朝代,这一切与其世袭首领密切相关。
木氏土司中名震中土的汉学家有:木泰精通《周易》,木东精研理学,木旺的儒学成就直追古代汉人,木高、木青、木增则熟读《诗经》,唐诗宋词,而长于诗文。木公与有明代三才子之首、东阁大学士杨升庵有唱和。《登望湖楼》是其名著之一:
山廓雨初收,湖光迥入楼。
日残鱼集岸,天冷雁横秋。
树响惊愁思,村春急暮收。
孤吟忆王粲,望断碧云浮。
木青的《题竹》:
森森万个入云高,
风过依稀响翠涛。
欲借青阴来入砚,
任人和露写离骚。
木增《山趣吟·第十五首》:
我爱山幽逸,梅芳雪压林。
嚼梅消俗气,啮雪洗烦襟。
足酒数畦秫,无弦三尺琴。
柴桑陶处士,千古一知音。
木增请徐霞客整理编校自己所著《云薖淡墨》并为之序,同时还教导其子木宿写作。木增,这个胸怀儒释道三家之学的纳西王,其实是个一心向往陶潜的心灵愁苦者。徐霞客之行,轰动云南各路名流,诗人、画家唐泰,引徐霞客为知己互有唱和,传世之作有《留徐霞客小坐》:
我曾历遍几间关,
落得乌藤杖不闲。
从此未须劳淡想,
留君一坐即名山。
徐霞客以诗回赠:
朝履霜晨暮雪湖,
阳春寡和影犹过。
知君足下无知己,
除却青山只有吾。
潘次耕先生为《徐霞客游记》序中说徐霞客:“不避风雨,不惮虎狼,以性灵游,以驱命游,亘古以来,一人而已。”又“读其记而后知西南区域之广、山川多奇,远过中夏”。又“霞客果何所为?夫惟无所为而为,故专志;专志,故行独;行独,故来去自如,无所不达意”。
崇祯十三年,徐霞客双足俱废坏,困于鸡足山,这个走了千山万水的旅人实在走不动了。木增闻讯,派一众壮汉用滑竿抬着徐霞客共150天,再坐船抵江阴。徐霞客终于回家了,次年即1641年驾鹤西去。对徐霞客的诸多评价中,梁启超说:“盖以科学精神研治地理,一切皆以真实为基础,如霞客者真独有千古矣!”(《饮冰室合集》)为徐霞客作传者不少,潘次耕指出:“但传中颇有失实者,如出玉门关、上昆仑穷星宿海诸事,皆无之。足迹至鸡足山而止。”“造物者不欲使山川灵异,久秘不宣,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?要之,宇宙间不可无此奇人,竹素中不可无此异书。惜吾衰老,不复能褰裳奋袂,蹑其清尘,遂令斯人独擅奇千古矣。”
旅人之名
明泰昌元年,公元1620年6月,徐霞客游览福建九鲤湖毕,回故里筹备母亲八十寿庆,筑一室名“晴山堂”。徐霞客赶赴华亭东佘山拜访书画巨擘陈继儒,为母寿求墨宝为晴山堂增辉。陈继儒特修书两封,一为苏州张灵石,一为无锡陈伯符,当时吴地才子,有唐伯虎、祝枝山遗风。两人一见徐霞客便心生向往,又有前辈陈继儒手书相邀,同曰:“快哉!江阴之行也。”便跟着徐霞客到江阴徐宅,拜见徐母,又去晴山堂浏览后住在徐家三日,画《秋圃晨机图》。并根据霞客之愿多留白,邀请好友名士题诗唱和。
徐霞客好友,学者、诗人、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在《秋圃晨机图》题诗曰:“吾闻东海有贤母,不艺春园艺秋圃。凡木虽阴不耐霜,独爱离离豆花吐。菽水由来展孝思,于今更可添慈谱。白首晨兴课女工,勤俭为箴自千古。风前有子进霞觞,更挟文孙共斑舞。手授遗书禅冶弓,杼声似写丸熊苦。异日书锦煌煌辉彩衣,亦知动自断机能作祖!”
徐霞客一生,所获之各种荣誉、称号,皆为实至名归者。因为霞客之淡泊、宁静、从容,我只以“旅人”名之,可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