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云南省西北部,丽江市泸沽湖畔,仍保留着“母系大家庭”形式的众多摩梭人聚居于此。在很多人的眼中,这是一个原始的族群,传统习俗“走婚”更是被披上神秘的面纱。
26岁的摩梭人博物馆副馆长欧冠葳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摩梭人的生活早已现代化。和很多人认为的开放式关系不同,摩梭男女在一起后,保持的是单一伴侣关系,“走婚”是指他们的孩子归女方家里抚养。欧冠葳希望大家打破误解,看到真正的摩梭文化和生活。
2月中旬,在浙江杭州举办的第一届东巢·碾米厂艺穗节上,欧冠葳带来摩梭人相关的沙龙分享,同时作为策展人之一,举办展览《我的成丁礼——摩梭村落家庭影像》,摄影师均为摩梭孩子。“成丁礼”即成年礼,摩梭人认为,13岁是由小孩变为大人的节点,会在农历大年初一举办仪式。
欧冠葳并不是《彩票还能不能买了》摩梭人,他在台北出生,上海长大。在他的成长过程中,所有的生活场景都是城市,和村落反差极大。
欧冠葳和摩梭人的缘分,始于2021年。一名在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落水村支教的吴老师告诉他和母亲:“有一个神奇的民族:他们不会离婚,生活特别舒服,喝酒、吃肉,人人都会唱歌、跳舞。”母子二人觉得很神奇,决定前往泸沽湖支教。
在和摩梭人相处的过程中,欧冠葳积累了很多疑问:盛饭为什么要盛两勺,不能只盛一勺?祖母屋的门槛为什么这么高?“这些问题很细节,很难找到一个专门的咨询场所。”一个学生告诉他,自己的爸爸有一个博物馆,或许能解答他的困惑。
摩梭人博物馆位于落水村,由本村村民翁慈·尔青和朋友汝亨·慈仁多吉于20世纪90年代共同创办。和大众印象中的文博机构不同,在欧冠葳看来,摩梭人博物馆更像是一个大广场。“里面的东西你分不清是文物,抑或只是家里的老物件。”院子里有很多村民,老人们喝茶的喝茶、织布的织布,小孩子在里面跑来跑去。他觉得这里好热闹,不像是一个“严肃”的地方。
当天欧冠葳和母亲来到博物馆时,已是晚上七八点。馆长多吉邀请他们来到馆内一个老母屋,讲述摩梭人的故事和文化,结束时已是凌晨。“多吉馆长早在20多年前,就向村民解释什么是博物馆、研究本民族文化重要性的意识,这很不可思议。”多吉创办博物馆时22岁,欧冠葳来到博物馆时也是22岁。彼时欧冠葳已做过很多工作,包括博主经纪人、体育摄影师、小程序创业者、知识付费直播等。“多吉馆长为什么能够坚持这么多年,专注研究一个东西呢?”出于好奇,也出于对摩梭文化的尊重,欧冠葳辞掉在上海的工作,全职投入博物馆的工作中。
“起初,馆长们觉得我就是一个‘小屁孩’,没把我留在馆里的想法当真。”欧冠葳说,在建馆的20多年中,馆长们看过太多人来来去去,自己也没想到会待这么久。“当时我把博物馆线下运营想得特别简单,以为几个月我就能安顿好。”然而,接下来的第一个“十一”假期,走进博物馆的观众屈指可数。他这才意识到,“事情比我想的复杂多了”。
在欧冠葳看来,在博物馆的前几个月,甚至半年至一年的时间,是最难熬的。落水村面积不大,从村头到村尾步行10多分钟就到了。刚开始他觉得乡村很新奇,然而当有一天他想吃麦当劳,发现最近的店铺离自己160多公里。
除了美食、娱乐需求难以满足,起初融入当地生活于欧冠葳而言,也是一大难题。“一到人多的地方,我就容易‘闭麦’,喜欢待在角落里观察。”落水村的人爱吃辣、爱跳舞、爱唱歌、经常一起喝酒,而他不吃辣、不跳舞、不唱歌,喝白酒就会睡着。欧冠葳介绍自己是做博物馆的,这个概念对村民来讲很抽象,不清楚这是在研究什么。好在欧冠葳有馆长和支教老师,帮助他了解摩梭文化。
他最终找到了自己“敲开本地人心门”的方式——拍照。欧冠葳发现,每当自己拿相机给村民看照片时,他们对自己的理解就从做博物馆的人变成了会拍照的人,后者的标签比前者直白得多。而后,村民经常找他拍照,有的是拍全家福,有的是记录妹妹的婚礼。还有一次,有个小朋友拉着欧冠葳的手说:“我带你去看一棵奇怪的树,你要把它拍下来。”“那棵树在村头,确实长得很奇怪。”
“当村民对我们的认知简化后,交往变得简单很多。”现在,他会建议有意深入了解当地文化、做研究的伙伴,通过一个简单的标签和摩梭人接触。“与其说想要研究摩梭,你不如说:‘我想学跳摩梭舞蹈、唱歌。’跳得好、唱得好的人可能就会带你去学。”
“如果说借助书籍、纪录片能从一个广义的角度认识摩梭文化的变迁,生活细节则需要通过本地人才能了解。”为了帮助更多人找到了解摩梭文化的切入点,摩梭人博物馆推出“一日摩梭”项目。外来观众可以来到摩梭人家中,在祖母屋内体验当地生活,摩梭人也有机会讲述自己的故事。
博物馆还推出研学团,将影像、展览等多种形式融合,传播范围不断扩大。2024年团队前往11个城市举办相关活动,有一次甚至来到英国伦敦。
自2022年7月整修开馆以来,如今博物馆原本220万元的债务已经还了100多万元。“这证明了我们做的事情不只好玩,还可以有‘面包’。”让欧冠葳开心的是,在博物馆的文化传播之下,很多本地人,特别是年轻一代的思维有了转变,开始参与文化保护和传承工作。
摩梭人博物馆讲解员纳措原本用借来的电脑学习打字,也不会作图。她注意到很多游客来售票亭时,会询问馆里有哪些内容,于是主动学习用电脑制作宣传册。从事文博工作不是传承摩梭文化的唯一方式,摩梭人自己也是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村里有一个名为尔青次理的小伙子,从昆明返乡创业,研究如何将本地特产高原红米制作成红米米线。他希望通过家乡美食,让更多人认识摩梭文化。不只是摩梭人,欧冠葳期待未来有更多少数民族的年轻人,能够回到家乡讲述本民族的文化。
在了解传播摩梭文化的过程中,摩梭文化也对欧冠葳产生了影响。摩梭人的整体表达较为含蓄,或许不会直白地说“爱”,但会通过行动来表达,比如为你剥鸡蛋、热酥油茶等。“学习摩梭文化,也是在学习一种人际交往方式。”
外乡人传播在地文化,欧冠葳是众多摩梭文化保护和传承者的缩影。“尔”在摩梭人的语言中意为“家”,博物馆的伙伴们称呼自己为“博物馆尔”,即“博物馆这一家人”。“博物馆尔”很多,群里有几百人,不都在本地,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朋友回来看望大家。“只要介绍我们是‘博物馆尔’,村民都知道。他们不会特别仔细地问我们从哪一个城市来,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来自天南海北。”